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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華人先民的明祚情懷與“禮”“孝”認同——以馬來亞歷史與民俗研究爲主例的探討(七)
南洋华人先民的明祚情怀与“礼”“孝”认同——以马来亚历史与民俗研究为主例的探讨(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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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华人先民的明祚情怀与“礼”“孝”认同——以马来亚历史与民俗研究为主例的探讨(七)
南洋各地,神庙像“万世安”一般在碑刻上打着清朝年号,整体佈局暗中宣称“反清复明”天经地义,并不少见。从马来西亚到泰南,一路北至缅甸各地,还常见到一些百年老庙,神像是左脚向前把脚趾翘上天,右脚向后把脚趾向地。现实中,这样的坐姿不见得舒服,几乎坐不稳。可是,神像造型,两手各有动作,坐姿左脚向前朝天而右脚後曲朝地,其整体动态的意象就在表明神明脚踏在大家供奉神明的新土地,即使两手忙碌,还是要拜天地。原本,文化与价值意义的传播,不见得一定需要文字,重要在整体场域氛围,先民神道设教的社会教化,确实更多是通过祭祀鬼神与祖先的场所与活动,综合表达,流传下来。南洋华人膜拜共同认识的家乡神明,一起举办从家乡延续到当地的信仰活动,基本功用在缩短个人对原乡心理距离,也完成互相认同的凝聚力。深一层说,不论节日、神诞或者婚丧礼的祭祀活动,都是藉着人们敬重神明与祖辈先人世界,联系神明与祖辈先人所代表的历史、文化与价值观传承。有了庙祀,可以传播神明在原乡的故事,又多出诸种神明在当地显灵照顾信徒的传说。说到最後,南洋很多庙宇都如“万世安”,神像双脚出现左前右後的姿态,是强调神明一致於人性,认识到没有天地就不可能有各种层次一切形态的生命。
又因华夏文化将万物起源与相互秩序都依据阴阳八卦之五行分类与互相作用推演解释,强调乾坤正位才能确保天下万物各安其位、各职其司、各展所能、生生不息,南洋很多神庙的门前大香炉,也常会刻上“天地父母”四字,说明乾坤伦常的存在与秩序是每个人类的生存缘起,以此作为开展华夏伦理道德论述的基础。这种观念,延续到洪门立足南洋的历史脉络,洪门将满清外藩入关占据明朝江山敌视为颠倒乾坤,反清复明即是要把被颠倒的再颠倒过来,所以在洪门切口,接续“天地父母”的回应句子便是“反清复明”。神庙门前祭祀天帝的香炉刻写着“天地父母”,既是对大众的文化提醒,也是与之结合的政治暗示。
可见,南洋华人入庙拜神的所谓的民俗,背後有套规范。各地区可以供奉不同祖籍原乡神明,各方艺术表达手法可以不同,但是有了规范,大家才能讲相同的话,做共同的事。从相同理路看施列格《天地会》,书中收录洪门入会仪式的修身符,其符式以“修”、“身”、“礼”三字构图,按施列格的说法,是源於《大学》“修身齐家”,以及《论语•为政第二》“齐之以礼”。会党入会请神基於“修”、“身”、“礼”、日常拜神崇尚天地父母,显然是有意识将神礼仪伦常神圣化与神秘化,深植人心,统合会众的道德归属。人们拜神时拜天地,神明两手忙碌也要拜天地,同一道理推展为内心立场,就是鼓励大众紧记维护四维八德、仁义纲常,重振乾坤,让反清复明成为所有人心目中天公地道的义务。
同样信仰思维还表现和落实在婚丧礼等家礼实践。槟城博物馆有一张峇峇娘惹婚礼相片,曾被许多书刊和网页文章引用。峇峇娘惹华人特征在他们的语言和文化习俗,他们讲方言也能讲马来语,有些家庭祖辈总有非汉族血统,食餐习惯也是大量使用香料重口味,峇峇娘惹服装也与清代一般服装大不相同,更添他族文化融合的迷思。於是很多学术和旅游文字都喜欢强调他们属於华人的“化外”,甚至有人以峇峇娘惹为例说明应该政策性加速同化华人可被同化的本质。可是,有很多相关峇峇娘惹的论述,足以反映论者忽略华人传统对待“礼”和“俗”的遗传记忆。
如果熟悉中国服饰史,东南亚并不产丝绸,所谓峇峇娘惹从华人传统穿束分离的丝质服装,根本就是凭着传统戏曲和庙宇雕塑形象再造,虚拟想象中的丝绸明装。只不过,当时许多上层峇峇娘惹家庭,就像现代人爱穿西方首饰,总会人会在服装上装饰马来富人贵族才有能力的金银肩带、腰带、帽饰,其中不乏现代所谓“土豪”心态。正如峇峇娘惹餐谱,如果把香料从主要内容分开,就会发现很多菜肴的原型来自华南乡下渔农村的平民菜式,被加添上各种南洋乡野路边随手可得的香料。香料离开产地越远就越贵,先民到南洋吃得起,用以调制改造原乡食品,每逢祭祀祖先和神明要讲究种类丰富,背後心理意识毕竟还是建立在儒家“敬如在”传统,为了“祭神如神在”把最好成果献给祖先神明,可以视为先民宜时宜地变“俗”为“礼”的张举。
然则,从当地人到外来访客,也不是人人全然看不出南洋岁月演变出地方上想象的明装。民初梁绍文撰写《南洋旅行漫记》,其中〈槟岛华侨的奇风异俗〉提到,当地婚礼是以一批穿着“戏服”的儿童开路,后边随着一把红罗伞,然後“后面一个蟒袍绣服,头戴戏台上的状元帽,足穿金线顾绣的靴,脸上绯红,坐一辆开篷的马车,和他并肩而坐的一个妙龄女子,头戴凤冠,身披霞珮,阔袖宽袍,冕旒垂盖,五色斑斓,全身锦绣”。梁绍文批评说,新婚男女可能也在为着自己的衣装莫名其妙,可他毕竟还是敏锐地抓到模糊印象:“细考究他们的习尚,总是明代以前的习尚,倘若我们将三四百年前远祖太公的遗像来参照一下,或者与此日槟榔屿的婚制服式相象。”其实,不要管坐在马车上的新娘子是否华人,打从她穿上凤冠霞帔入门祭祖,到她当婆婆的那天,就轮到她自己教导不是汉族血统的媳妇记得晨昏烧香,这即是韩愈《原道》说过《春秋》之“礼”:“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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